部分媒体频繁抹黑医生，目的何在？ 第1页

唯有死掉，方能重生

王志安

几年前，我和同事去山东的济南，菏泽一带采访，采访的线人和我们说，家里的老人疯狂迷恋上一种叫祥康的保健品，节衣缩食，购买了一二十万祥康的产品。我们到济南祥康的门店一看，祥康最主要的产品有两种，一个是祥康保健酒，另一个是祥康保健茶，两样东西神乎其神，从脑积水到心脏病什么都能治。现场销售的确非常火爆，购买者基本都是老年人。

我们拿到祥康酒的外包装，生产地点在河南省商丘市张弓镇。我们冒着大雨直接开车去了张弓镇，在一个叫东村的村里找到了祥康保健酒的生产地址，巴掌大的工厂厂门紧锁，村民说早就不生产了。附近的村民说，这种代加工的酒，在当地十几块钱就可以拿下，但祥康的零售价是360块一瓶，一次至少要买两瓶。

在菏泽，我们找到了祥康在节目中宣传的患者王宇一家，王宇是个小姑娘，生下来不久发现有脑积水。家人给王宇吃了祥康三七银杏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不久小王宇的脑积水竟然好了。我们拿着王宇的全套病历，回北京找到天坛医院的脑外科专家，他的解释很明白，吃药不可能让脑部囊肿破裂，这名患者的脑积水痊愈，和祥康保健品毫无关系。

祥康不仅仅在山东一带卖得热火朝天，在东北，在江苏，大量的老年人趋之若鹜，节衣缩食购买祥康的保健品。这其中，媒体的作用功不可没。祥康的营销策略是在各地的广播和电视台大量购买时段，做成一档半个小时的祥康健康快车节目，主持人是一个叫王晗的30多岁的东北女人，号称是北京市老年病防治研究所的主任医师。祥康健康快车看起来是在宣传养生防病知识，但又巧妙地将祥康的产品嵌入其中。许多老人根本分辨不出这个节目其实就是个付费的广告，听完广播之后，纷纷拿着自己的养老钱去买祥康的保健品。

中国每一个省市区县都有自己的电视台，总数有几千家。全世界的电视台总数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中国多。这些地方电视台并没有在电视市场成为竞争的主体，而是依附于行政区划，画地割据。前些年在电视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些电视台日子过得还不错，但随着新媒体的冲击，这些地方电视台的广告日趋减少，而与此同时，来自于医疗行业的广告年比例却逐渐增加，目前大约占比达到六成左右，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非法的违规广告。

各地的广播电台情况也类似，因为电视的崛起，广播更早地走向衰落。各地的广播电台，早就沦为各种假药和保健品的宣传平台。

中国的电视和广播这些年的受众发生很大的改变，收视和收听的主体主要是城市里不太会上网的老年人，以及广大的农村观众。这些人群一方面的确需要健康信息，另一方面，又对电视和广播上的信息缺少辨别力。由此，以莆田系为代表的医院，还有各种假药和保健品厂商，就蜂拥涌入这两个平台。再加之这些地方电视台和广播正被新媒体冲击的七零八落，有人愿意投广告，自然也就饥不择食，双方一拍即合。

中国的广告法明确规定西药不许做广告，但中药不禁止，而且医院可以在媒体上做形象广告。至于百度那样用竞价排名的方式对各种骗子医院进行导流，在新的广告法实施之前，连广告都不算。百度的竞价排名生意之所以好，就在于其不是广告的法律定位。经过这么多年市场经济的洗礼，多数人都知道广告说得再好，也不一定就有疗效。

扎根于地方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假药和保健品贩子当然知道这种心理，祥康之所以在买下时段之后，不是做成硬广告，而是包装成祥康健康快车的养生节目，目的正在与此。针对这种现象，广电总局前两年专门出台规定，对电视和广播平台播放所谓的二类广告进行限制。所谓的二类广告，就是包装成电视购物以及普通类节目的软广告。但现实当中，一则处罚太轻，二则这些媒体也在想尽了各种办法规避总局的规定。

生活帮的做法就是典型的例子。

山东的观众都知道，生活帮栏目在节目里卖各种商品，从白酒大米到各种时令水果。生活帮并没有简单地把自己的时段变成电视购物，但他们发明了一个“生活帮定制”的概念，这款在淘宝上出售的生活帮定制的茅台镇白酒，从外包装上看，和茅台几乎一模一样。

而生活帮定制的五常大米，更是直接就导流到一个叫“食安天下”的微信公共号，这是一个食品销售公司的网上销售平台。

不管是哪种定制类商品，生活帮栏目都会在节目中竭力推广，茅台镇的酒他们亲赴工厂采访，五常大米他们去五常县的田间地头录制节目，然后在节目中推销这些商品。这些都是不折不扣的二类广告，但显得更隐蔽，也更有欺骗性。

在和莆田系医院的合作方面，生活帮也有诸多创新。他们和济南中医不孕不育医院联合成立了一个“快孕帮帮团”公益平台，据调查，这家医院的老板陈建新是莆田人，其试管和辅助生殖诊疗并未取得卫生主管部门的批准，多次因为虚假宣传被当地工商部门处罚，网上的风评很糟，但这并不妨碍生活帮和这家医院的亲密合作。生活帮的聪明之处在于，将自己和莆田系医院的商业合作，包装成一个所谓的媒体公益行动。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这家莆田系的医院宣传站台。过去的几年，生活帮制作了50多期这家济南中医不孕不育医院的节目，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患者结婚数年没有怀孕，在别的医院求医没有效果，但到了济南中医不孕不育医院，很快就医到病除。因为有公益平台做幌子，生活帮栏目甚至把自己栏目的热线电话，作为这个“快孕帮帮团”平台的报名电话，直接把自己观众中的患者，导流到济南中医不孕不育医院。

打开这家济南中医不孕不育医院的网页，上面显著的位置夸张地贴着和生活帮栏目合作的标识。

在这家医院的官方微博里，生活帮栏目帮他们做的各种宣传节目，也是他们主要的宣传卖点。

而生活帮所在的山东电视台齐鲁频道，平时也是非法医疗广告的大本营，山东的观众总结其广告的三大内容：男科，不育和蓝翔。他们对生活帮这一套将商业合作包装成公益活动的手法也驾轻就熟，他们和齐鲁网一起，频繁地联合当地的各种民营医院，到山东省各地去搞所谓的健康知识讲座和义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所谓的公益活动都是幌子，目的都是为这些民营医院宣传和导流。

昨天晚上，央视东方时空栏目播出了山东潍坊纱布门事件的调查，节目中清晰地还原了整个事实。调查显示，所谓的纱布遗留在产妇体内，不过是医院在产妇产后大出血后为了保住子宫，用纱布填塞的方式止血后，盲缝一针挂住了纱布。协和的妇产科专家在节目中说得很清楚，这充其量只能算是操作并发症，不是事故，不是失误。

回溯整个纱布门，其本质并非患者一家出于私利而索要高额赔偿，而在于生活帮这个山东省台的节目，为什么会违背新闻职业操守，成为“医闹”的帮凶？而在我看来，生活帮平时的这套做派，正是其面对稍微复杂一点儿新闻时刻意为某一方站台的原因。

当媒体无法堂堂正正赚钱，就很难客观采访，面对公众好好说话。

在我调查祥康的节目中，我们费劲千辛万苦在北京找到了祥康健康快车录制的演播室，我和摄制组在他们录制节目时悄悄来到了现场。当时，主持人王晗正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下面是一群不明就里的老年观众。这个王晗，我们的调查显示，其本人就是吉林蛟河的农民，早年在畜牧站学过几天兽医，后来就进入了祥康集团做起了销售。在电视里，她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市老年病防治研究所的权威教授，侃侃而谈各种中医养生知识。我让摄像打开了摄像机，节目刚一录完，就冲到王晗面前。我问她，你到底是不是北京老年病防治研究所的医生，这家单位是否存在？你有没有医生的执业资格？立即冲上来几个人拉住了我，王晗则在他们的保护下躲进了化妆间，现场一片混乱，一场圆满的录制就这么被我们搅合了。那个连兽医资格都没有拿到的王含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段落在最后的节目中没有播出，编导对我说，她在后期回看这段素材时，觉得我在现场的情绪有些激动，不太符合新闻调查一贯冷静的风格。我倒也理解，但是，看到那么多生活拮据的老人，节衣缩食去购买毫无用处的祥康保健产品，看到许多老人的病症根本不适合喝酒，却花360块钱的价钱购买什么祥康保健酒每天来喝，那个时候，情绪确实很难控制。

节目播出后，有观众和我联系，说，王局，节目是播了，但只有这么一期，没多少老人看到，而祥康健康快车每天还在电视上，广播中对老人们进行信息轰炸，你们的节目效果实在有限。的确是这样。更糟的是，《祥康的秘密》播出后，很多人把节目上传到网上，很快，这些节目就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就好比眼下这起纱布门事件，网上质疑风起，但生活帮栏目后续的两期报道，没有做任何澄清和纠正，他们的观众群很少上网，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网上有人质疑他们的节目，他们依然沉浸在生活帮营造的帮人解决困难的氛围里，拨打他们的热线，报名参加快孕帮帮团，而那些莆田系医院的老板，还在欢快地数着钱。

几个月前，魏则西事件曝光时，媒体和舆论异口同声讨伐百度。但生活帮栏目被指出通过所谓的公益包装莆田系医院做广告，同时还亲自做软文新闻节目为骗子张目，媒体们就不大声张了，因为好多媒体都这么做。百度毕竟不是媒体，但生活帮是。类似生活帮这种刻意规避总局规定，千方百计和骗子医院合作的地方台栏目实在太多了，手法都差不多。其实它们的危害甚至甚于百度，因为他们的观众多数是老年人和农村人，很少上网，对电视上信息的真伪更缺少分辨力。

今天是中国的记者节，没有几个记者把这个节日当回事。这个节日也没有给与记者以职业荣光，相反，在一次次纱布门这样的报道中，这个职业的社会形象正在日趋糟烂，理想主义的光辉渐行渐远。

要我说，中国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电视台和广播电台，这些数以千计的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平日里仰承于政府，转过身来就手持话筒张扬一种专横的权力，而背地里，他们却和各种假药贩子骗子医院沆瀣一气，干尽各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合理的做法是，严格禁止电视台和广播电台做医疗广告，禁止以任何形式和医疗机构进行商业合作，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就立命于市场，做不到就统统死掉

只有该死的死掉，市场才可能健康发展，无论媒体还是医疗行业，都是如此！

其实就是传统媒体在新媒体的竞争下饥不择食，透支公信力换取短期关注的怪象之一了，长远来看就是饮鸩止渴。

所以小崔很聪明，在公信力透支完之前紧急变现，成功转型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