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
起初看到这个题目我觉得完全没有办法去回答,因为李纨的主线情节有太多都在80回以后,而根据曹公的标准,王熙凤这种手上沾了人命了都没有被骂“不积德”(相反还说她“积下阴功”),李纨要干出多突破底线的事情才能换来曹公这句评价,真的是非常难以想象的。
连这么关键的情节都无法揣测了,李纨的为人又怎么下手去评价呢。
想到要回答这个题目,是因为看到
女权主义者会反对金庸吗?这个问题下
@唐棣的答案,大意是说(如果我总结错了请指出),即使金庸对女性抱有“居高临下的审美”的态度,
……他依然已是中国男作家中写女人写的最好的几位之一,他创作的一些女性角色,黄蓉,小龙女等等,经典程度估计可流传百年。波伏娃称女性为「永恒的第二性」——那至少还是把女人当人看了,而从我国文学作品中折射出的男性心理来看,中国人把女人当人看,才是多久以前的事?能把女性当独立的,有思想的个体来欣赏的男性文人,又有多少?金庸虽然有男人的贪婪,总算是那些文人中的一个。煌煌千年文明,思之不亦悲夫?
不禁感慨这么多年之后,畅销小说对女性的描写仍然在红楼梦开创的这个高度上徘徊,甚至学不到十足,也极为动人了。
(作为一个在知乎上自报过家门的女权主义,不代表其他feminist, 我本人倒不反金庸,他又没自称多平等,比某些自称尊重女性实际上只尊重“顺从男权的女性”的人强多了……在时代和环境的局限下去苛求作品全方位的进步是强人所难的,否则就要变成这样的笑话了
http:// chaoglobal.wordpress.com /2013/10/07/pc-stories/)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我们说红楼梦真实动人,尤其作为女性读者,读文中的女性人物,觉得特别动人,不仅仅是它体贴入微,细腻婉转,更是因为在曹公笔下,女子不是只有谈恋爱时是真实细腻动人的,她们另有她们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与男欢女爱无关的)渴望和失望。这些和爱情无关的追求在金爷爷笔下也难免潦草;曹公笔下却没有顾此失彼——对爱情的纠结是鲜活的,对其他一切的纠结也是。
李纨揽着他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做奶奶太太看?”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着,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这么摸的我怪痒痒的。”
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
平儿道:“是钥匙。”
李氏道:“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怕人偷了去,这么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着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做什么?”
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
这段被有些人解读成“同性恋”,我觉得属于脑洞开得过大了……曹公真要把李纨往同性恋上写,可不会只有这一处小辫子给你抓^_^,这段的传神之处在于:
1)之前李纨搂着平儿又是拉扯又是灌酒,平儿一点反抗和警觉的意思都没有,此时却突然不顾正在和主子姑娘们吃喝,专门转头来查问制止——因为李纨的手正在摸着的,是她随身携带的,象征管家大权的钥匙。
2)被平儿说破之后,李纨东拉西扯了一堆比喻,主要意思就是:这钥匙很重要吧?平儿你可真是管家奶奶的好助手啊。平儿一句话都没接,敷衍过去了。
此时李纨眼热的,哪里是平儿的美貌,她惦记的,又哪里是给平儿撑腰呢?她向往的是抬头挺胸走在大观园里,身边跟着平儿这样的高级总助,腰间悬着掌管家事的钥匙,是那个可以将她十几年所学的主持中馈的能力全部施展出来的舞台。
想当初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是他们不如意,所以你大爷一没了,我趁着年轻都打发了。要是有一个好的守的住,我到底也有个膀臂了。
被迫成为光杆司令的李纨,此时手里摸的,嘴里说的,都是她做为长媳本该拥有的东西,却因为丈夫贾珠的死统统被夺走了。这一段里最令人伤感的,不是李纨忍不住要去摸钥匙,要去置喙平儿的事,而是她这一点点隐约流露的向往,也被平儿若有似无地挡住了。
我们家的规矩又大, 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
前半生所受的教育,放弃的自由和爱好,为成为公府世妇所做的一切训练和准备,都随着另一个人的死去,而淹没在了一句“规矩大”里。李纨不是林妹妹,她不奢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爱情;她也不是探春,不奢望属于男性的广阔天地;她甚至都不是宝钗,不奢望好风凭借力让自己更上一个台阶施展才华……她如此顺从地配合着这个时代,配合着家族的需求,然而又如何呢?
——这简直就是一个怎么玩都是输的游戏嘛。
后来读到《飘》中的寡妇思嘉接受白船长邀舞的片段:
She tossed her head and sped out of the booth, tapping her heels like castanets, snapping open her black silk fan to its widest.
简简单单的动作都被她做到了夸张地引人注目的程度。再回过头去读李纨对王熙凤的爆发,在诗社里的要强,对妙玉的批评,也似乎有了答案:
那是她们仅有的,可以“合理”地宣泄内心情绪的场合。那些因为“寡妇”身份而被压抑的渴望,那些若有若无的善意的制止,都累积成了心头说不出的压抑,但凡找到一个可以表达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要猛刷存在感。
(PS, 特别让我感慨的是,写出这样的情绪的Margaret Mitchell是女人,同样写出这种纠结的曹公不但是男人,还是一个生在热衷于给女人立贞洁牌坊的时代的男人,哪怕抛开写作技巧不谈,这都已经是天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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