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律》明文规制:“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
李逵有句名言:“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不乱了!”
就算《大明律》能够严格执行,这种利率同样很扯淡,农民种地能种出每年36%的利润?
根据康熙年间的《米脂县志》的记载,李自成从驿站下岗回家之后,“里中相推李自成为里长,使主征会自给”。
此时的李自成,承担是一个包税人的角色,这种人需要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李自成作为走南闯北的驿卒,又有勇力,又是本地人,正好符合这个条件。作为驿卒,经常需要和基层官府打交道,要不然他也不会认识艾应甲这种几代为官的乡宦。
作为里长,李自成负责代征本地的赋税,只要完成官府规定的额度,多收多少都是他自己的,收少了的话,要他包赔。
正常来说,包税人没有亏本的,都是本地的黑社会,从农民手上收钱还叫事吗?而且这种生意根本不需要本钱。可是李自成偏偏把这么好的买卖干赔了。
年轻时代李自成和很多天真的穿越者一样,竟然妄想在明末走种田路线,而且还敢贷款创业。
结果可想而知,赔得裤子都当了。
明朝百姓承担的赋税,从来都是不合理的。且不提士绅仗着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很多办法偷税漏税,就算他们遵纪守法,照章纳税,他们交的那点税都是九牛一毛。明朝的正税也就将巴够在册人员的工资,其他用度开销,全都是靠潜规则来加派。
粮食征上来了,仓储费用从何而出?加派。
运输费用从何而出?加派。
一路上打点黑白两道的钱从何而出?加派。
官府派去下乡征粮的,都是不在册的临时工,他们的工资从何而出?自己想办法。
官府的税吏们靠潜规则弄钱的时候,是会找艾家这样四代举人的乡绅呢?还是会找那些无权无势的穷鬼呢?答案显而易见。
当年朱元璋制定制度的时候,这个税额是够用的,可是现在朱元璋已经死了二百多年了,大明朝还在按这个额度征税。加税是不可能加税的,朝廷里制定政策的都是地主出身,就算有“出身寒门”的,也有亲戚朋友当地主,谁会自己割自己的肉?
所以说,大明的税收根本就是个鸵鸟政策。我在制度设计上不加税,就可以假装没有税。朝廷都说没有税了,士绅又怎么可能交税呢?至于税吏们实际上从老百姓手里拿多少,“君子远庖厨”,装看不见就完事了,反正穷鬼们不是我家亲戚,让他们和那帮贱役随便折腾吧。
就算加上三饷,明朝的总税额也没有多少,大头都是征收过程中的费用。比如说作为朝廷重要财源的每年四百万石漕粮,士绅们基本上还是按照规矩缴纳自己的份额,但是在漕粮运输过程中,消耗的必要成本和经办人员的好处怕是要有四千万石,而这些肯定是不会让士绅出的,都是纳粮的老百姓和运河两岸贫民出。
本来应该和财主均摊的份额,现在全加在穷人身上,穷人怎么可能出得起呢?出不起怎么办?向老爷们借高利贷呗,说不定老爷还能大发善心,按合法利率借给你,年利率才36%。还不起也好办啊,有房的卖房,有地的卖地,实在啥也没有,那卖老婆,卖闺女,自己卖身为奴。
于是,就产生了那些有土地百顷、奴仆千人的大地主。
按照他们给自己家族规划的路线,结果就是一直兼并下去,直到把所有自耕农,甚至富农、小地主的土地都兼并掉,变成一个完全士绅土地所有制的“美好国度”。
然而,历史并没有这样发展。
总是有人不识相,比如说双泉里的这个里长,就忒不识相。看看别的里长是怎么干的,刁民敢不交税,那就带人冲进他们家里见什么拿什么。再不交,把他家牛牵走,把他家女儿绑走。你李自成平时打架斗殴不是挺能的吗?怎么这会儿怂了?你那帮小兄弟,田见秀、刘宗敏、李过、高杰、李友,一个个不都号称英雄好汉吗?怎么现在全都蔫了?
结果李自成就这么黏黏糊糊磨磨蹭蹭,税也收不上来,欠艾老爷的钱也还不上。
艾老爷和县太爷一商量,这还得了?要是以后包税的都这副德行,我们这买卖还做不做了?这种人必须重拳出击才行。
按照《大明律》,欠债不还是要打板子的,最高可以打到六十板,这已经是极度偏向财主了,正常人谁也没练过金屁股铁裤衩,别说六十板,真要是往狠了打,十板就能要人的命。就算不故意加料,六十板打完也有出气没进气了。要是贿赂衙役,倒可以轻打,可问题是,要是有贿赂衙役的钱,直接还债不就结了。
艾老爷把片子递到县衙,县太爷当即把李自成抓来打板子,李自成也没话可说,大明的律法就是这么定的嘛。李自成毕竟过去做驿卒时也总和县衙门这些人打交道,多少有点交情,没被打得太惨。
但是,艾老爷和县太爷觉得还不够劲,这帮刁民天天看打屁股,早就习惯了,光打屁股没什么威慑力。于是,他们又想出了新办法:
笞而枷诸通衢烈日中,列仆守之,俾不得通饮食,盖欲以威其众也。——郑廉《豫变纪略》
这可就不是《大明律》规定的刑罚了,让一个刚刚挨完板子的人带着枷跪在烈日下,还不许吃饭喝水,这摆明了就是要李自成的命,好警告其他人:敢欠艾老爷的钱就是这个下场。而且“执法”的人甚至不是官府的衙役,而是艾家的奴仆。
这时,李自成的乡亲同事也都来了,他们请求“移诸阴而饮食之”,老爷出出气也就得了,别真闹出人命来。但艾家恶奴的态度是“呵骂不许”。
这个时候,李自成的火气上来了,他不跪了,站起身来,踉跄两步,用刚挨完板子的屁股往太阳底下一坐:“老子就晒死在这里能咋地!”
当然不能真晒死,众驿卒、邻居也都怒了,砸开李自成的枷锁,带着他一起逃到了城外。但到了这一步,他们也没敢造反,而是躲在树林里,想等风头过去。
但这事是过不去了,很快,典史(原文是县尉,应该是用古代官职指代当时的官职,如同称知府为“太守”)带着一群衙役兵卒出来追捕他们。走到树林边上,典史也怂了,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两下就这样僵住了。
这时天快黑了,李自成一伙饿得头晕眼花,实在没辙了,横竖是个死,干吧。于是他们“仗白梃一哄而出”。
白梃,也就是木棍。然而,手持兵刃的官兵衙役是什么反应呢?
县尉惊,坠马死,吏卒溃而奔,弓刀器械悉为其有。
捡起官兵扔得满地的武器,李自成他们终于明白了,官府也他妈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害怕他,他就是天,你不怕他,他就是屁。
连年荒旱,米脂本就民不聊生,李自成振臂一呼,一夜之间得上千人。随后开始抢劫富户,“率本地少年挖人藏粟,散粮于众”,闯军三十三年的征战历程,就此开始。
南明最耀眼的巨星李定国,10岁就被亲爹卖给了响马讨生活。李定国为了扶明都把大哥孙可望的桌子掀了,您是不是还要问10岁的正太李定国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自杀,要给大明添负担?
李定国的大哥,西南根据地的建设者,狗罕见孙可望,12岁那年没了爹妈,去官府寻求帮助被老爷一顿板子打出来了。您是不是要问12岁的孙可望为什么不老老实实饿死,要给国家添负担?
这些日后割据一方的巨寇您可以说他们有野心,是借着天灾人祸火中取栗,那咱们把视角看到遭灾较少,地方秩序相对较为稳定的南方沿海地区,看看那里影响较小的贼民是怎么干的。
明末福建宁化县黄通领导的田兵起义,喊的口号口号是“较正斗斛,裒益贫富”“八乡均佃”。
啥意思呢?反对地主用二十升的大桶收租,“唱谕诸乡凡纳租,悉以十六升之桶为率。”老爷您少收四升的租,咱们继续老老实实当您的佃农。
田兵起义的另一个诉求是争取“永佃权”。
什么叫“永佃权”呢?老爷您爱土地兼并就土地兼并,我也不和您白话土地所有权,您只要让我继续在这块地上种地就行,我愿意给您交租当一辈子佃户。
大汉的起义军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直接要革了天子他爹的命。大宋的起义军喊“均贫富,等贵贱”,要实现今天还很遥远的共产主义理想。大清的起义军喊“平均地权”,最起码也想完成打土豪分田地的任务。
大明这田兵的口号都多卑微了,他们没追求推翻腐朽的大明,没指望拿回土地变回自耕农,更别说唠唠天子他爹的八卦了。只要老爷们愿意鞭子抽得轻一点,他们愿意继续当没有土地的佃户给老爷们交租子。
这点卑微的要求都不能满足,逼着人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拼命。什么叫欲当奴隶而不可得?这就叫欲当奴隶而不可得。
这种问题我也能问出来一个,为什么东汉末年老百姓生了病不去三甲医院看病,而是找宣扬封建迷信的张角和张鲁呢?
本站所有内容均为互联网搜索引擎提供的公开搜索信息,本站不存储任何数据与内容,任何内容与数据均与本站无关,如有需要请联系相关搜索引擎包括但不限于百度,google,bing,sogou 等
© 2025 tinynews.org All Rights Reserved. 百科问答小站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