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康德的先验哲学怎样克服了休谟的怀疑论?

回答
康德的先验哲学,又称“哥白尼式的革命”,是西方哲学史上一次划时代的思想变革,它旨在克服休谟提出的深刻怀疑论,并为知识的确定性建立坚实的基础。理解康德如何做到这一点,需要深入剖析休谟的怀疑论的核心,以及康德的先验哲学所提出的新颖解决方案。

休谟的怀疑论:因果关系与归纳法的困境

休谟是经验主义的集大成者,他认为我们所有知识的源头都来自于感官经验。他将心灵中的印象(impressions)分为两类:感觉印象(impressions of sensation)和反省印象(impressions of reflection)。所有观念(ideas)都是这些印象的模糊复制品。

休谟的怀疑论主要针对两个关键概念:

1. 因果关系(Causation)的怀疑: 休谟认为,我们所谓的“因果关系”,例如“球撞击了瓶子,所以瓶子碎了”,并非直接从经验中观察到的。我们观察到的只是“A接着B发生”,但我们找不到一个独立的经验印象来证明“A导致了B”。我们之所以相信因果关系,是因为我们看到了“必然的联系”或“必然的纽带”。但这种必然联系本身并非来自经验,而是我们心理的习惯和预期。我们习惯于看到A之后出现B,于是我们的大脑就形成了这种“必然联系”的观念。因此,因果关系并不是客观存在的规律,而是我们主观心理习惯的投射。
问题核心: 如果因果关系只是主观的习惯,那么我们如何能确信未来的事件会遵循同样的规律?例如,我们不能仅仅因为过去所有天鹅都是黑色的,就断定未来的天鹅也一定是黑色的。这涉及到归纳法的困境。

2. 归纳法的困境(Problem of Induction): 归纳法是从有限的观察事例推导出普遍规律的方法。例如,我们观察到无数的火都会燃烧,于是我们归纳出“所有火都会燃烧”的普遍命题。休谟指出,我们之所以相信归纳法的有效性,是因为我们默认了“过去的经验可以作为未来经验的可靠指南”,即“自然界是统一的,并且在相似条件下会发生相似的事情”。但这种信念本身也是一种归纳,它建立在对过去的观察之上,缺乏独立的理性证明。如果我们相信归纳法有效,我们需要证明“归纳法是可靠的”,但这个证明本身又需要依赖归纳法,形成一个循环论证(circular reasoning)。
问题核心: 如果我们无法证明归纳法的可靠性,那么我们所有基于经验和归纳得出的科学知识(如物理定律)都将失去其确定性,变得不可靠。这构成了对科学知识的根本性怀疑。

休谟的怀疑论导致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我们对世界的许多信念,包括科学知识的基础,都仅仅是基于心理习惯和概率,而非坚实的理性保证。

康德的先验哲学:重塑知识的可能基础

康德深刻认识到休谟怀疑论的挑战,但他不满足于此。他认为,休谟的错误在于将知识的来源完全归结为感官经验,而忽视了我们认识能力本身的结构。康德的先验哲学正是试图在这种经验主义的僵局中找到一条出路,他提出:知识既不是纯粹来自经验,也不是纯粹来自理性(天赋观念),而是经验与我们认识能力本身固有的先天(a priori)结构相结合的产物。

康德的解决方案可以从以下几个关键方面来理解:

1. 区分先验(a priori)与后验(a posteriori),分析(analytic)与综合(synthetic):
先验/后验: 指知识的来源。先验知识是独立于经验的,例如“2+2=4”;后验知识是依赖于经验的,例如“这个杯子是红色的”。
分析/综合: 指命题的性质。分析命题是将主词的含义分解,其中谓词已经包含在主词的概念中,例如“所有单身汉都是未婚的”;综合命题是谓词的含义不包含在主词的概念中,需要引入新的信息,例如“这桌子是棕色的”。

康德的核心洞见是:存在着先验综合命题(synthetic a priori propositions)。这类命题既独立于经验(先验),又能够扩展我们的知识(综合)。科学知识,尤其是数学和自然科学的基础,就属于先验综合命题。

2. 先验感性论:空间与时间是认识能力的先天形式
康德认为,我们之所以能经验世界,是因为我们的感性(sensibility)拥有两种先天的“直观形式”:空间(space)和时间(time)。
克服休谟的因果论: 休谟认为因果关系是习惯,但康德认为,我们之所以能感知物体之间的“先后”和“并存”,并非完全依赖于经验,而是因为我们的大脑以空间和时间的方式来组织感官材料。空间和时间是我们理解事物“同时”与“先后”的基础,它们是我们认识事物的外在和内在条件。它们不是从经验中获得的性质,而是我们认识能力本身的先天结构。因此,我们对事物序列和共存的把握,并非完全是主观习惯。

3. 先验知性论:范畴(Categories)是我们理解经验的先天概念
除了感性形式,我们的知性(understanding)也拥有一系列先天的“概念”,即范畴(Categories)。康德从亚里士多德的范畴(如实体、数量、性质、关系等)出发,进一步提炼出十二个范畴,包括因果性(causality)、实体(substance)、联合(community)等等。
克服休谟的因果论: 康德认为,因果性范畴是我们知性用来组织和理解经验的先天方式。当我们观察到“A接着B发生”时,知性不是简单地形成一个习惯,而是主动地将“A导致B”这个范畴应用到感官材料上,从而产生了一个有意义的经验陈述:“A导致了B”。因果性不是从经验中抽象出来的,而是我们内在的认识工具,我们用它来将杂乱的感官数据组织成有条理的经验世界。
如何克服怀疑: 因为因果性是我们思考的先天方式,所以它必然适用于所有可经验的现象(phenomena)。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因果关系的世界,因为那意味着我们的大脑无法进行任何有意义的思考。所以,因果关系虽然不是从经验中抽取的普遍规律,但它却是所有经验的必要条件。我们对因果关系的确定性,不是来自对过去经验的归纳,而是来自我们认识能力的先天结构。

4. 现象(Phenomena)与物自体(Noumena)的区分:划定知识的界限
康德区分了现象(phenomena)(我们通过认识能力所认识到的世界)和物自体(noumena)(事物本身,独立于我们的认识能力的存在)。
划定知识界限: 康德的哲学不是要证明我们能认识绝对真实的“物自体”。他承认,我们只能认识“现象”,也就是被我们的感性和知性过滤和组织过的世界。正是在现象的领域内,我们的先验范畴(包括因果性)是有效和确定的。
回应休谟的限制: 休谟的怀疑论之所以难以克服,是因为他试图从经验中寻找绝对确定的知识,但经验本身是有限和可能变化的。康德通过提出先验结构,将确定性从经验本身转移到了我们认识能力上。我们之所以确信因果关系,是因为它是我们认识能力的“工作方式”,而不是因为我们从经验中获得了绝对可靠的证据。

5. 数学和物理学的确定性来源:
数学: 康德认为,数学命题如“7+5=12”是先验综合的。7和5的概念本身并不包含“12”的概念(这是分析的),但通过空间和时间的直观(例如在空间中可视化地合并两组物体),我们能够综合地确证这个命题的真理。这些直观是先天的,因此数学是普遍必然的。
物理学: 物理学的普遍必然性则来自于先验的范畴,特别是因果性。我们对自然界的理解,依赖于我们知性应用因果性等范畴来组织感官数据。由于这些范畴是我们认识能力的先天工具,所以它们必然适用于所有可能经验的现象。因此,物理学定律(例如万有引力)之所以普遍有效,不是因为我们偶然观察到了如此多的事例,而是因为它们是我们理解任何可经验的自然事件所必需的“框架”。

康德如何克服休谟的怀疑论?

康德克服休谟的怀疑论,不是通过从经验中找到休谟所否认的必然联系,而是通过改变提问的焦点。

从“经验如何必然”转变为“我们如何可能经验”: 休谟问的是,我们如何能从经验中证明因果关系的必然性。康德则问的是,我们如何可能拥有经验。他发现,经验本身是需要先决条件的,而这些条件就是我们认识能力的先验结构——空间、时间以及知性的范畴(包括因果性)。
将确定性基础从经验转向认识主体: 休谟将确定性寄托在客观经验的普遍性上,发现经验无法提供这种普遍性。康德则将确定性基础转向认识主体自身,认为我们认识能力的先天结构(如范畴)保证了我们对可经验世界的认识是普遍必然的。因果性之所以是普遍必然的,是因为它是我们理解世界的先在框架,而非从世界中“发现”的规律。
重新定义知识的普遍性: 休谟认为普遍性只能来自经验的重复,但他发现经验的重复不能保证绝对的普遍性。康德认为,真正的普遍性不是来自经验的归纳,而是来自认识能力的先天结构对经验的强制性组织方式。我们不是在经验世界中“发现”因果性,而是在构建经验世界时就必然运用因果性。

总结来说,康德的先验哲学克服休谟的怀疑论的关键在于:

1. 将知识的确定性基础从外部经验转向认识主体的内在结构。
2. 提出我们认识能力中先验的“形式”(空间、时间)和“材料”(范畴,如因果性),这些形式和范畴是构成任何可能经验的必要条件。
3. 因此,我们对因果关系等概念的信心,不是源于对过去经验的归纳,而是源于它们是我们理解和思考世界的先天方式。
4. 划定了知识的界限(现象),承认我们不能认识“物自体”,但保证了在现象领域内,科学知识的普遍必然性是确定的。

康德的先验哲学因此为数学和自然科学的确定性辩护,成功地回应了休谟提出的深刻挑战,并为后来的哲学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他不是说休谟错了,而是说休谟的起点(知识完全来自经验)是错误的,因此得出了局限性的结论。康德通过“哥白尼式的革命”,将哲学研究的主体从客体转移到主体自身,从此深刻地影响了现代哲学。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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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没有完全反驳休谟,在哲学上,休谟是无法反驳的,然而在现实中,没什么卵用。

休谟和康德的时代,牛顿已经成神,万有引力可以精准的预测天体的运动,大家已经臣服于科学知识,认为世界是存在普遍规律的,牛顿就发现了。历史上,物理学家从来都会影响哲学家 。

休谟偏偏说不。

按照牛顿,因为有万有引力定律,所以苹果离开树枝就会落到地面,而不会飞到空中,人类所有有记载的经验里,到休谟为止,没看到过苹果不落地的。休谟你还能怎么怀疑?

休谟说,苹果落地只是一个现象,这背后的原因,我们看不到啊,看不到的就就承认看不到,我只承认我经验到的,所谓的因果关系只是人自己的心理感受。而这也无法保证一直有效啊,纵然你观察一亿次苹果落地,也无法确保下一次继续落地啊。你观察过的迄今为止的黑天鹅都是黑的,无法推导出世界上所有的黑天鹅都是黑色的。

因此,按照休谟的观点,所谓的万有引力定律根本不是什么客观世界的必然规律,只是人们,甚至牛顿自己想出来的一种主观解释,而且也不保证未来一直有效。

其实他的观点,放在现在来看是对的,很超前啊,后来的确有相对论、量子力学都超越了牛顿力学。但是当时的哲学界科学界都不接受休谟,觉得他无理取闹,因为他的哲学观点实在和伟大的牛顿定律时代的人类对自己认知能力的崇拜之情差得太远,但是也没有人能反驳的了他。

康德出现了。

康德说,你的经验之所以能认知这个世界,是因为在经验之前还有个先天的理性存在。比如,你虽然不承认因果关系,但是你也承认苹果从树上落是先,到地面是后,这个时间的观念是先于你的经验的。而且树有高低,这个空间的概念也是先天的,没有这些先天的观念,你根本就无法感知这个世界。

所以,康德说,我们的确存在一种先天的理性,即便在我们没有获得任何经验和知识时,也是存在的(12个范畴),我们所有的认知就是用这些先天的理性去感知客观的世界,我们只能认识我们的理性可以认识的世界,至于那个客观存在的世界本身,我们是认识不了的。

打个比方,康德说,我们是戴了一副有色眼睛来认知这个世界的,而因果关系就是这个有色眼睛的一部分,在真实世界里,有没有因果关系,我们不知道,但是在我们可以认识的世界里,是有的,因为我们的眼睛就有因果关系。

所以,苹果落地在客观真实世界里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但是在我们人类自己的认知世界里,就有因果关系,牛顿发现的就是啊。

康德没有完全驳倒休谟,他甚至部分的同意了休谟的说法。康德的伟大在于他第一次指出了 ,我们只能认知我们可以认知的世界,先有我们的认知能力,后有我们认知的内容,客观世界是存在的,但是我们不可知。康德让大家又可以愉快的谈科学了。

简单总结下,休谟说,没有必然成立的客观规律 ,一切都是心理印象而已。康德说,有没有客观规律不知道,也不重要,但是主观可以认识的世界里是有规律的,也符合我们的认知。

休谟问题的进一步解决是卡尔波普尔,波普尔说,我同意康德,客观规律有没有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认知我们可以认知的东西,但是我也反对康德,我认为在我们自己的认知框架里,也没有什么必然规律,在这一点上 ,我又是同意休谟的。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不能继续认知这个世界了。康德说我们只要假设我们的先天认知里有因果律就可以了,波普尔说,不需要,我们只要证伪就可以了,在没有证伪之前,我们就选择相信。

这,就是现代意义上的科学。科学不是永恒的规律,科学是在没有被证伪之前人们相信的规律 ,而且科学是可以被证伪的。


与其说康德试图反驳休谟,不如说康德借鉴了休谟革新了笛卡尔和莱布尼茨。

休谟至今仍然是神一样的存在,无人可以反驳他,只是也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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